第三十三章 柴羽_执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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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章 柴羽

  第三十三章柴羽

  今天出门诊,整整一上午,俞锐看了无数张片子,眼睛都被观片灯冷白的光线晃出重影。

  送走一个病人后,俞锐挤压着眉心,试图缓解眼部疲劳的酸涩感。

  他问侯亮亮还有几个号,侯亮亮点开电脑上的挂号记录,跟他说还剩最后一个。

  眼睛复又睁开,俞锐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,已经十二点多了:“行,那赶紧让他进来吧。”

  很快便传来“笃笃”两声叩门,俞锐头也没抬冲外面喊了声“请进”。

  门随即被外面的人轻轻推开。

  来人先露出个脑袋,但因为戴了棒球帽和口罩,基本看不清长相,只能看到一双乌黑且灵动的眼睛。

  关上门后,对方坐到就诊椅上,将袋子里的CT照递给侯亮亮,而后面向俞锐先开口叫了声:“锐哥。”

  八院的同事基本都叫“俞哥”,“锐哥”这句称呼,一般只有读书时候的同学会这么叫。

  俞锐先是一怔,抬起眼皮看向他:“你是?”

  柴羽抿着唇没应声。

  再次转过来时,柴羽倒是一脸平静,且毫不避讳地说:“我挂了你的号,邹医生跟我推荐你的时候,我还以为是同名,没想到还真的是你。”

  侯亮亮说完也感觉自己太不礼貌,连连说着抱歉,然后赶紧捂住嘴,老实站到后边。

  “没关系。”柴羽却不甚在意,“来之前我已经有心理准备的,邹医生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跟我说了。”

  “是我。”柴羽点点头,这才摘下帽子和口罩,冲俞锐笑了笑,“我还以为锐哥你不记得我了呢。”

  “你这可算作弊了。”对方笑着说。

  “不过,你的情况,我不建议做伽马刀治疗。”说到这里,俞锐顿了一下,“肿瘤大小已经超过2CM,而且从听力测定结果来看,你右耳的高低频听力已经受到影响,必须尽快进行手术切除。”

  不过下一秒,他又瞬间收敛笑意,视线扫向观片灯上挂着的CT。

  他二话不说,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,立刻拨出对方号码,详细问了下柴羽的就诊情况。

  但即便是这样,俞锐依然指着CT影像,重复解释了一遍:“这种肿瘤大部分都是良性的,手术切除难度也不大,而且现在技术很成熟,可以通过双镜联合进行微创切除,甚至也可以不用开刀,采用伽马刀进行无创治疗。”

  墙上的片子,俞锐只消一眼便看出来是什么。柴羽口中的邹医生是三院耳鼻喉科的专家,俞锐也认识。

  俞锐又翻了另外几项报告,问他:“耳鸣和眩晕的频率出现多吗?”

  俞锐心情顿时有些复杂,连眉头都是蹙起来的。

  俞锐能感觉到这双眼睛莫名有些熟悉,但又有些不敢确定,于是滑动鼠标,从电脑屏幕上确认诊患者姓名。

  “柴羽?”即便确认无误,俞锐依旧有些不敢相信,开口的尾音都是往上扬的。

  检查报告都是全的,电话挂断后,俞锐重新坐回椅子依次将报告看完,最后说:“应该是听神经瘤。”

  小提琴家,基本就是靠耳朵吃饭,听力对他们来说,重要性不言而喻,侯亮亮简直不敢相信,“听神经瘤,老天爷不是在开玩笑吧?这跟天使折翼有什么差别?”

  对方没回话,眼尾漾开明显的笑意:“你猜。”

  俞锐皱着眉觑他一眼。

  俞锐摇头失笑:“怎么会。”

  “柴羽?哪个柴羽?”站在背后的侯亮亮也是一脸惊讶,“是那个青年小提琴家柴羽么?不会是同名同姓吧?”

  俞锐抬起眼皮看他。

  柴羽沉下一口气,说:“出现过好几次。”

  俞锐点点头,指尖快速敲动键盘:“我先给你开住院单,入院后你再做一遍详细的术前检查,其他的先不用担心,我会尽快给你排期做手术。”

  “等一下锐哥,”柴羽连忙伸手叫住他,“手术过段时间再做可以吗?”

  俞锐停下动作,下巴指了指CT图:“从报告上看,肿瘤增长很快,多等一天,你的听力就有可能永久性受损。”

  “可就算是现在手术,你也不能保证我的听力完全不会受损,不是吗?”柴羽低笑着反问。

  俞锐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。

  对视半晌,俞锐严肃道:“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,让你的听力不受影响,但你先得相信我,也得听我的安排。”

  “说什么呢锐哥,我当然相信你,”柴羽依然摇头,脸上也还是笑的。

  他低下头,渐渐收敛笑意,而后淡声说:“可我不相信自己,也不相信自己能得到老天爷的眷顾。”

  这话俞锐接不住,瞬间哑然失声。

  他中学时就认识柴羽,知道他自尊心极强,性格又倔,更知道他命途多舛过得有多不容易。

  明明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一个人,骨子里却硬得很。

  这一点上,他俩基本差不多。

  知道劝不住,于是俞锐问:“那你想什么时候手术?”

  柴羽抬起头来,眼睛重新亮起来,明明三十多岁了,却还是乖巧地像个单纯的大男孩。

  “年末最后一天,我在北城音乐厅有一场新年演奏会,”柴羽说,“如果手术之后,我再也听不见了,这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次上台。”

  俞锐本想打断他,柴羽却拉动椅子靠近:“而且,锐哥.这场演奏会对我来说很重要,非常非常重要.”

  看着对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恳切和郑重,俞锐也不忍心再说什么,只能嘱咐他定期到医院复查,以便观察肿瘤增长情况。

  从就诊椅上起来,侯亮亮下意识扫过柴羽的腿,嘴巴动了动,像是想说什么,但又很克制地收回去了。

  柴羽余光看到他的表情,于是伸出右腿左右转了一下,玩笑道:“怎么样?是不是看起来跟真的毫无差别?”

  侯亮亮一脸尴尬地摸了摸脑袋,小声道:“抱歉啊,我就是看了那场电视直播,所以有点好奇。”

  侯亮亮口中的直播,就是霍骁冲上舞台狠揍主持人那场。

  当时主持人提问柴羽,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残疾的事实,现场顿时哗然,霍骁更是怒不可遏,不管不顾就冲上去,紧接着娱乐新闻还有头部媒体连续爆了三天。

  “嗨,没关系,”柴羽摆了下手,“全国观众都知道的事,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。”

  他站起身,手背半掩着嘴凑过去,眼睛瞟向俞锐,却是跟侯亮亮说:“不过,我跟你说,以前锐哥也被我骗过,他最开始也不知道我这是假肢。”

  侯亮亮立马瞪大了眼珠,看向俞锐。

  俞锐没吱声。

  关于柴羽右腿残疾这件事,他最早的确不知道。

  柴羽很小的时候,在一场车祸中失去双亲,原本他是可以完好无损地从那场事故中存活下来的。

  结果没想到因为护士的失误,麻醉药被人调换,柴羽也因为这场医疗事故被迫截肢。

  他自尊心极强,无法忍受常人异样的眼光,哪怕是同情的善意的帮助,都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异类。

  所以早在进入学校之前,柴羽就没日没夜地戴着假肢练习行走和跑跳,直到练到旁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的地步,他才肯去上学。

  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,因为腿的原因,柴羽个子一直发育不起来,身形也比其他男生显得更加单薄。

  俞锐跳级上的初中,柴羽本就比俞锐年龄要大些,却看起来比俞锐还要瘦小。

  初中的时候,俞锐第一眼见到柴羽,就觉得他白白净净,长得好看,性格也安静。

  体育课和游泳课永远都在操场旁边的榕树下坐着,别人叫他,他只是微笑着摇头,说他不喜欢太过剧烈的运动。

  热心的同学于是便不再强求。

  但初中升到高中之后,某天学校公告栏突然被人贴了张照片,上面拍到另一个男生搀扶着柴羽,俩人走在学校后门一条俗称情侣路的小道上。

  照片下方还被人配上同性恋三个字。

  就因为这张照片,学校里一时留言四起。

  某次体育课上,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把柴羽堵在厕所里,不仅出手调戏他,还差点扒了他的衣服。

  俞锐当时就在隔间里。

  听到动静后出来,俞锐直接把领头的拽到一边,他扫眼柴羽凌乱的衣服,眼神发按,跟着就出拳揍了下去。

  一个打四个,现场一度很混乱,俞锐虽然没受重伤,脸上也肿了一大块,嘴角都破了还流着血。

  把人赶走后,俞锐拧开水龙头清理脸和身上的血迹。

  抬眼的时候,他透过墙上的玻璃镜面,这才看到地上散落着一截义肢,而柴羽当时整个人缩在墙角哆嗦个不停。

  他愣了片刻,关掉水龙头,走过去叫了下对方,问:“没受伤吧?要帮忙吗?”

  这是俞锐第一次和柴羽对话。

  尽管在这之前的连续三年,他早就无数次在晚自习结束后,暗中护送过柴羽回家。

  但那也只是因为受人所托。

  所以,哪怕他俩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,偶尔视线碰上也会点点头打个招呼,却始终没有正式交流过。

  在这样的场景下第一次对话,不仅俞锐很震惊,柴羽自己也是惊慌失措的。

  身上脏乱不堪,柴羽边摇着头,边爬过去抓起地上的义肢,然后颤颤巍巍地给装上,等他装好站起来的时候,发现俞锐一直守在门口,不让外面的人进来。

  看他收拾得差不多了,俞锐便抬腿要走。

  “那个,俞锐同学。”柴羽赶紧叫住他。

  俞锐便站在门口没动,等他继续。

  “可以不要告诉别人吗?”柴羽怯声道。

  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,但俞锐并没有多问,只侧头看了他一眼,随后点头说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
  柴羽当时低着头,脑子里又怕又乱,双手揉搓着校服,骨节都泛白了,他甚至不确定另外几个男生有没有看到,会不会说出去。

  那几天他始终都过得战战兢兢,稍有人注意到他,或是跟他说句话,他都会担心对方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秘密。

  可他不知道的事,俞锐不仅说到做到,为了确保对方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,他还跟霍骁把另外几个男生堵了。

  甚至追究到照片源头的时候,俞锐当时一把夺过丛凉的相机,当场就给丛凉脑袋开了个瓢。

  后来家长们集体追究到学校,其他人虽然咬死没说柴羽的事,但却把责任全部推到俞锐身上。

  俞锐始终默不作声,连柴羽都没提过,最后只能被迫挨了一记处分,接着退学又转学。

  可即便转学后,俞锐也会偶尔回去看看,确保柴羽有没有再次被人欺负。

  这样一来二去,他们便越来越熟悉,柴羽也理所当然地开始跟别人一样,叫他声锐哥。

  说到底,他们从中学就认识,柴羽实在藏得太好了,那么多年里,同学朋友那么多,却始终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腿有残疾。

 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咬紧牙关二十年近三十年,又将自己藏得那么密不透风的人,如今却能风轻云淡地将那些隐秘随口说出来。

  甚至在电视直播上,在主持人无礼地询问,以及现场无数双眼睛探寻的目光中——

  柴羽可以不带一丝嘲讽,也不带一丝落寞,就像聊起一日三餐天气变化那么随意,并且毫无掩饰地承认了这件事。

  经年沉疴未愈,伤疤再又揭开,其中缘由和心酸,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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